2021年底，湛江舉辦三年一度的藝術季，雷劇小戲《闖寺•拷蛤》藝壓全場，一舉奪得“小型舞臺藝術展演”金獎。這個戲由雷劇名家林奮編劇、曾成導演，是師承關系中的“量身定制”，目的是“以戲傳技，以技育人”。該劇講述了蛤蟆因愛生恨，意欲拆散白素貞與許仙的姻緣，向法海揭露了白素貞的身份，并在法海授意下將許仙騙進金山寺。小青為弄清真相，跟蹤蛤蟆，蛤蟆驚慌逃進金山寺，小青緊追不舍，拼力闖寺，吊打蛤蟆，蛤蟆不得已招出前因后果，供出許仙被法海軟禁，小青怒氣難按，決定告知姐姐來個水漫金山。這個時長不到20分鐘的小戲，融入了“擺陣”、“十八羅漢架”、“跳椅”、“吊繩”等高難度技巧程式動作，有人物、有情節、有技術，小而美，小而精，創排后成為了劇團傳承雷劇傳統程式技藝的“特技樣板戲”，成為雷劇傳承創新的破題之作。
以戲傳技
傳承是戲曲發展的前提與基礎，作為雷州半島獨有的地方劇種，雷劇傳承的核心是什么?雷劇起源于雷州歌，經過姑娘歌、勸世歌、大班歌再發展成劇，先后歷時300多年，成為劇種只有短短幾十年，它還是一個年輕的劇種，需要從大劇種中吸收營養壯大自身，但同時也有被大劇種同化和吞噬的危險。雷劇之所以是雷劇而不是粵劇或者京劇，在于它有區別于其他劇種的特點,而這些特點是要在傳承中牢牢抓住的核心。
“技術是戲曲表演發展的核心。對每一門藝術來說，技術都是最基礎也是至關重要的，對戲曲表演而言，四功五法就是技術。”中國戲曲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博士生導師傅謹老師的觀點直抵要義。四功是指唱、念、做、打四項基本功，是戲曲舞臺一刻也離不開的表演手段;五法是指手、眼、身、法、步，是演員在舞臺上展現戲曲表演意境和神韻的技法。“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科班學戲練功是一件很苦的事，好演員都是練功場上日復一日摸爬滾打汗流成河造就的，只有踏踏踏實實練功，嫻熟掌握四功五法，把這些技術手段融化進自己的身體，舞臺上表演時才能不假思索，準確應對，游刃有余。
林奮和曾成都是在戲劇舞臺上紅極一時的雷劇名家，他們當然知道練功是戲劇演員成材的必經之路，也知道現在學戲的孩子不比老一輩的能吃苦，身上少了點功夫，所以，當他們有了自己的衣缽傳人之后，就達成了一個共識，學戲先從雷劇的“技術”抓起。這里的“技術”不僅是基本功的訓練，還有雷劇的程式“特技”。
曾成是雷劇名丑，曾在雷劇《春草闖堂》中扮演胡知府、在《抓閹村長》中扮演村長，他憑著精湛的技藝把人物塑造得深入人心，至今仍被許多老戲迷記起。他收徒弟的愿望是把自己的一身本領傳給徒弟，但是技術需要以戲作為載體，在表演中傳承發展才更具價值和意義，于是，他決定給徒弟“量身定制”劇本，把要傳授的雷劇傳統程式技藝進劇中，使之成為一個集教學、表演于一體的雷劇“特技樣板戲”。他的想法得到了林奮的支持。林奮利用《白蛇傳》拷蛤的情節重新結構劇本創作《闖寺•拷蛤》，把曾成想傳授的雷劇“特技”用在了“內容”之中。這是一次雷劇高手間的合作,兩人目標明確，勁往一處使，一個編,一個導，一個搟皮，一個剁餡，以“戲”之皮包“技”之餡，使該劇從文本到舞臺都立足于雷劇特色。
以技演戲
《闖寺•拷蛤》讓觀眾看到了雷劇的“技術”之美。戲劇的主要任務是塑造舞臺人物形象，而程式化的運用，如演唱中的板式、曲牌、鑼鼓經，念白中的韻味、聲調，表演中的身段、手式、步法、工架，武打中的種種套子，以及喜怒哀樂、哭笑驚嘆等感情的表現形式，都是為塑造人物服務的。我們且看徐嬌艷如何利用雷劇“技術”來塑造雷劇“小青”的舞臺形像。
為了表現青蛇靈動、敏捷的外部形象，她利用身體、步法、手式等進行外部形象塑造，利用傳統的戲劇身段和舞蹈的優美身段，將“蛇”形與“蛇”神融合在身段中。比如，小青剛出場時運用了傳統戲劇身段加上蛇的形象來完成;在拷蛤吊繩那一段則運用了傳統戲劇身段加舞蹈身段再加上蛇的形象，三種不同的身段元素揉合在一起，惟妙惟俏，讓觀眾看到了一個靈動、聰慧、剛柔相濟的小青，整出戲顯得時尚但又不失傳統。
其次，通過唱腔、道白、眼神、表情等表現小青的內心世界與性格特征。剛出場，小青跟蹤蛤蟆的心情是又恨又怒又急的，從她說話的語速、語氣的輕重、眼神、身段、亮相的力度，觀眾可以感受到這些不同的情緒。而當小青進到寺內與小和尚對話時，剛開始語速較緩，當小和尚說出“佛門靜地豈由你這蛇妖亂闖”時，小青聽到“蛇妖”兩字就炸毛了，立刻倒掛秀眉，怒目一瞪，身體一立，一甩頭，咬牙切齒地說：“嘿嘿，你姑奶奶今天就要闖一闖”。為了表現出她急于知道許仙下落的心情，臺步快、急、沖、穩，道白的速度也快，比如，在吊繩一段，蛤蟆說出“許仙被法海囚禁在密室里”，小青沒等蛤蟆說完就迫不急待地問：“密室在哪里。”急、緊的節奏，把人物急切的心情表現了出來。
再次，用武打動作來塑造人物?！蛾J寺•拷蛤》是一出高難度動作的武打戲，戲中有雷劇傳統程式“擺陣”、“十八羅漢架”、“跳椅”、“吊繩”等技藝，武打場面大氣干練，尤其是高臺盤坐跳椅、高臺盤腿跳、腿上空翻等高難技巧，充分體現了小青的英勇無畏，敢打敢拼的精神和要救出許仙的決心。
《闖寺•拷蛤》彰顯了雷劇新生代團結拼博的精神。這戲里的人物有小青、蛤蟆和八個小和尚，根據雷劇的唱做并重的特點，演員們要邊唱邊做邊打，這對演員來說是一種考驗，要功底過硬、體力強盛方能演好、演精彩。劇中的高難動作需要相互配合，稍有疏忽就可能會失敗，甚至發生危險。比如小青在腿上下十字叉接后空翻時，動作完成時剛好被在場的6個演員托住，如果配合不好就可能會發生危險。為了練好這場武打戲，臺上的演員們得練多少功流多少汗才能演得下來，才能配合得這么默契?
以技育人
《闖寺•拷蛤》讓人看到了雷劇的生存空間。觀劇過程中，觀眾既興奮又緊張，一邊為雷劇“特技”表演腎上腺素激增，一邊享受著寫意程式化舞臺的詩意，在演員嫻熟流暢、張弛有度、配合默契的表演中沉迷。這是一種特別的觀劇體驗。
《闖寺•拷蛤》是為了傳承雷劇傳統程式技藝而創作的戲，數年間，它從湛江走向全省、乃至全國的舞臺，收獲了一個個獎項，為雷劇贏得了一次次閃耀的機會，而演員也在一次次表演中獲得了成長。通過這個戲的錘煉，扮演“小青”的徐嬌艷舞臺表演技藝精進，這些年塑造了一批鮮活的舞臺形象，她是《活捉三郎》里的孤寂、不甘和怨恨的閻惜嬌;是《春草闖堂》里 大膽、可愛、聰明伶俐的春草;是《挖寶記》里獨立、擔當與樂于助人的吳海麗;是《梁紅玉掛帥》里的少年英雄韓尚智……這些性格各異的舞臺形象豐富了她的表演，提升了她對人物性格拿捏的準確度，角色塑造也越來越飽滿，她已經成為一朵在戲劇舞臺熠熠生輝的雷劇小花。
扮演蛤蟆的陳忠生也從這個戲中增加了丑角的身段、表情和特技訓練，提升了塑造人物的能力，并掌握了跟斗、吊繩、椅子功、跳椅、翅功、矮步等傳統程式技藝。2019年，他代表雷劇角逐全省行當大賽，以《活捉三郎》榮獲“十佳名丑”。如今，《闖寺•拷蛤》已經成為湛江實驗雷劇團的保留劇目，是雷劇演員學習雷劇傳統程式技藝和訓練基本功的“教材”，基本達到了當初“以戲傳技、以技育人”的目的，它是劇本為教學服務的特殊事例，也是雷劇“名師收徒”育材模式的一個成功“實例”，教育和演出相結合，編劇和教育相結合，學藝跟實戰相結合，一蛇三吃，皆有奇味。一個“實例”，進入角度不同，就有不同的價值,不僅雷劇要好好總結經驗，其他的劇種也值得學習借鑒。
據說，當年曾成收徒時有一個想法，即為每一個徒弟“量身定制”一個戲，把自己的一身本領從頭到腳教給徒弟?！蛾J寺•拷蛤》之后，他接著為陳忠生排練了《攔馬》，里面有椅子功、毯子功;同時他還為黃桂準備了《真假狀元》，里面有翅功、凳子功;為徐嬌艷準備了《玉蓮投江》，里面有3米長的水袖功。后兩個沒排的小戲已開始籌劃，但因劇團近幾年忙于創排大戲，加上曾成的身體原因一再耽誤了小戲的排練，甚是可惜。但愿更多像《闖寺.拷蛤》這樣有價值的雷劇“樣板戲”早日誕生。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名師收徒”的師承關系中，雷劇人秉承“以戲傳技，以技育人”的初衷，當能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傳承發展之路，成就輝煌的雷劇事業。
責任編輯：Rex_07
